父母早亡我们姐弟三人以贩卖牡丹花为生

十二岁那年我去太子府送花被孟良娣逮住制成血滴漏熬了一夜死了

侍卫送来二两金当作抚恤费

阿姐和阿兄把钱分了将我草草葬了

一个买了胭脂水粉精心妆扮只盼着嫁入高门

一个买了盔甲兵器奔赴沙场就等着出人头地

他们似乎把我忘了

三年后阿姐在太子府门口支起个铺子开始卖牡丹花

而阿兄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侍卫

1

我头七那日孟良娣差侍卫送来二两金

小姑娘在太子府里发生了意外良娣也伤心呢还望你们节哀顺变

阿姐欢欢喜喜地接过和阿兄分了

每人一两金

阿姐拿去买胭脂水粉买昂贵的牛乳把全身养得白白嫩嫩的漂亮得像官家小姐

阿兄则去买了最坚实的盔甲最锋利的长剑还买了个参军的名额

等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四个铜板

他们一合计好在我身子骨还未长全小小的弄一副破棺材收了就成

草草葬了我之后

阿兄决定去沙场效力没准能撞见贵人从此飞黄腾达

阿姐送阿兄到了玉门关风沙吹迷了他们的眼睛

下次见面你我便不再是姐弟了你可要记得

阿姐点点头

阿兄抱了抱阿姐凑在她的耳边说

你别太着急了孟良娣是太子的心尖宠大家都知道芸娘的死不过是意外

阿姐眼角湿润含笑道是啊意外呢

2

意外吗

我的尸首被送回家时皮肤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瘦小的骨架子上只包裹着一层皱巴巴的皮

就算是瞎子都能瞧得出这不是意外

甚至连送钱的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圆谎

可我阿姐却掂量着金子贴心地帮他解释

芸娘啊从小就是个病秧子难免发生意外这次只能算她倒霉

父母去世得早我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靠着田里的几株牡丹才勉强糊口

我自小体弱多病无法干活还要耗费大量的药钱

而我的阿兄骨骼惊奇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在田地里日复一日地劳作

我的阿姐容貌秀美却要顶着毒辣的太阳叫卖晒脱了皮还要被歹人调戏

我自知是个废人恨不得立即去死免得拖累了至亲骨肉

当阿姐找到我藏在枕头底下的老鼠药时第一次狠狠掴了我一巴掌

芸娘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二弟还如何活得下去

她抱住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也哭了从此放弃了寻死的念头

后来我身子渐好

正巧阿姐在下雨天卖花睫毛沾着雨珠楚楚可怜的模样吸引了太子的注意力

太子说过几日是孟良娣的生辰让阿姐挑选品种最佳的牡丹送去太子府为良娣庆生

可惜阿姐感染风寒去不了我便自告奋勇地接下来这个活

阿姐那可是太子啊他给的赏钱一定很多我可以去给你买新衣裳新首饰了

阿姐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顶

还是给你买只老人参熬汤喝最要紧

阿兄采摘了十几朵品色极佳的牡丹让我送到了太子府

太子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

倒是孟良娣亲亲热热地招呼我过去指着我双手奉上的牡丹问道

你这牡丹花怎么不够红

孟良娣即孟雪瑶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生得国色天香眉眼间还有点阿姐的影子

我见了很是亲近便大着胆子为她解释

这种不够红的牡丹称为洛阳锦又称花二乔是牡丹里的极品

花二乔盛开时花朵上呈现红白两色交相辉映红的炽热明艳白的冰肌玉骨甚是好看

孟良娣听着我的话笑意一点点从唇边消失

阳光倾泻在她的眉眼间我清楚地看见她两边脸的肤色是不一样的

左半边脸偏白皙右半边脸偏淡黄

孟良娣掐断了花二乔的根茎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分明是你送来的牡丹不够红竟敢找出百般理由糊弄我可恶至极

想来人血染成的牡丹才是极品既然不够红那便用你的血来染吧

她叫侍卫绑了我在我的脖子处开了个小口子将我倒吊在牡丹花上方

血一点一滴地从我的脖子里滑落慢慢染红了那些花二乔

就这么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夜

我仿佛一只血做的滴漏眼睁睁地望着体内的血将阿姐阿兄亲手种下的牡丹花浇灌得如血般艳丽

当第二日的晨光照到我惨白的脸上孟良娣起床妆扮望向满院子的牡丹盛开得热情似火娇艳欲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听闻殿下遇见个姿色不错的卖花女本想会一会这狐媚子没想到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殿下也真是的怎么还会对小孩动心

她看向早已断了气的我眼神怨毒

不过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敢借着牡丹讽刺我当年毁容一事还是在我的生辰宴上我便只好让你吃一吃苦头啰

3

我断气之后因为死得太惨怨念太重了竟然没有入地府而是停留在人间

从那些侍卫的嘴里我得知孟雪瑶曾经毁容过

当年太子陆昭还是个辛者库贱婢所出的五皇子自小养在冷宫无人照拂

而孟雪瑶则是他身边唯一的宫女

他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感情异常深厚

一日冷宫失火陆昭不巧伤了腿根本跑不掉

大火烧得房梁倒塌是孟雪瑶扑在他的身上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幸运的是两个人性命无忧

不幸的是孟雪瑶右半边脸被火焰烧灼焦黑发脓惨不忍睹

陆昭毫不介意她的毁容更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再受到一丝伤害

他刻苦读书努力在皇帝面前争脸最终于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了太子

入主东宫那日陆昭把指使纵火的宫妃拖出来让御医剥下她的半边脸恢复了孟雪瑶的容颜

阿瑶请你原谅我尚未夺取皇位无法许诺你太子妃之位

孟雪瑶的心思很活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正宫的

但只要陆昭的心在她身上良娣或是充仪又有什么要紧呢

即便是高门出身的太子妃在陆昭对她的盛宠面前也不过摆设罢了

奴婢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殿下身边名分什么的奴婢不在乎

陆昭抚摸着她肤色怪异的脸蛋既是愧疚又是感动

他加倍地对孟雪瑶好

孟雪瑶想吃荔枝陆昭便派人快马加鞭地从岭南运送最新鲜的荔枝即便累死好几匹战马牵连好几位官员贬职都不在乎

孟雪瑶不满意他的太子妃他便立刻休妻废妃哪怕是怀了孕的太子妃也照样落了胎打入冷宫再也不见

至于我这个血滴漏陆昭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态度冷漠至极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反而扰了阿瑶过生辰的兴致也是该死

到底是阿瑶心善见不得平民百姓受苦还从自己的体己钱里拨出二两金打赏

如果得罪的是我怕是连骨灰都别想拿走

4

二两金啊

这足够我一辈子的药钱了

也足够我们姐弟三人小半辈子不愁吃食了

只可惜在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上位者眼中这二两金不过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点残渣

用来买下十二岁小姑娘的一条贱命不要太划算

我的一抹孤魂飘荡在半空中望着阿姐出入珍宝阁霓裳坊

她戴的是珍珠耳坠簪的是羊脂玉钗子穿的是百蝶穿花裙

街坊邻居对阿姐指指点点

你看沈蔷这村妇平日里灰头土脸这会子吃起妹妹的人血馒头过得多潇洒

沈蔷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该不是盼着嫁入高门当贵妾吧不知廉耻

我气急了真想冲下去撕烂这些长舌妇的嘴巴

她们根本不知道阿姐和阿兄从前因为我吃了多少苦头

如今我死了阿姐和阿兄有钱了摆脱了我这个累赘便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了

我想我死得真好啊

可是为什么明明都是鬼了我的心却还是窒息般地痛

因为我心不甘情不愿

凭什么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孟良娣残忍杀害

凭什么我的阿姐阿兄豁出了我的性命却才过上太子万分之一的好日子

难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斗升小民就活该被权贵碾压成泥再随便给个三瓜两枣打发吗

我不恨阿姐阿兄

我恨太子我恨孟良娣

我希望这对枉顾人命的狗男女死得比我惨一百倍一万倍

憋着这一口怨气死后的第二年我还在

我看见阿姐对着铜镜涂唇脂

她越来越爱美了甚至还会有意去学习贵女的穿着打扮

京城第一美人孟雪瑶便是她学习的对象

她会请人描摹孟良娣的长相模仿良娣的妆容

还会找接骨师敲断自己的眉骨重新塑成孟良娣的眉眼

阿姐本就与孟雪瑶有点像如此折腾之下竟然有了六七分相似

我看着心慌得很又想起自己被做成血滴漏的样子都不敢再去缠阿姐

死后第三年我还在

阿姐收到了阿兄从战场寄过来的信

他说被敌军捅了个透心凉肠子流了一地所幸军医来得及时休养三个月后并无大碍

他说在死人堆里背出个贵人又救了他心爱的妃妾这下前途有指望了

阿姐读完了信撕成条扔进火盆里

我还想飘过去想多看两眼不小心吹得烛火扑闪

阿姐吓了一跳摸着发凉的胳膊起身关窗

她轻轻叹了声

要起风了

院子里没有风月色朦脓唯有静悄悄吐蕊的牡丹花

我突然想起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若是我还活着阿姐应该会为我举行及笄礼阿兄便会用簪子为我绾发

阿姐阿兄你们可还记得我

大抵是忘了吧

5

开春时节阿姐在太子府门口支起个铺子重新开始卖牡丹

这是三年以来她第一次上街叫卖

我陪她坐在太阳底下心想她要是省着点花钱的话也用不着再出摊了

今日她戴着厚重的帷帽把脸围得密不透风许是怕太阳晒化了脸蛋上的珍珠粉

阿姐的牡丹姹紫嫣红她又打扮得这么滑稽来往的顾客络绎不绝

一连几天阿姐的生意好极了

直到有一日我在铺子上飘来飘去想引起微风吹开小花苞

太子府门敞开一道人影突然冲过来凌厉至极一脚踹翻了阿姐的牡丹铺子

阿姐反应不及摔倒在地手掌蹭破了皮

那道人影还嫌不满足抬起靴子慢慢碾碎了那些娇艳的牡丹

敢在太子府前卖花谁给你的狗胆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人粉底薄靴腰间佩刀分明是御前侍卫才能有的打扮

竟然是阿兄

他眉眼清俊依旧只是左脸颊新添了一道伤疤

铺子面前站满了太子府的侍卫孟良娣以团扇遮面扭动着杨柳般的腰肢走过来

什么玩意出来卖还打扮成这副德行

她扬起一丝恶毒的笑意

来人啊把她的帷帽和衣裳都剥了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狐媚子在这装神弄鬼

阿兄把阿姐提溜起来撕裂她紧紧扣住的衣襟一段雪白的脖颈跃于眼前

孟良娣民女再也不敢了

阿姐吓得失声尖叫

看客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

皇城脚下谁不知孟良娣仗着太子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

这卖花的小姑娘啊只能活该她倒霉了

孟良娣捏着团扇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怎么还不给看啊莫不是丑得见不得人才要遮起来

在阿兄即将掀开帷帽的前一刻一道凉薄的声线阻止了他

沈桂你在做什么

陆昭刚下朝回府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身着华贵的五爪龙纹袍在众人的簇拥下踱着步子过来

这可是太子府闹哄哄的成什么体统叫朝廷命官见了还以为我贵为东宫纵着手底下的狗欺男霸女

阿兄见了他脸色一变立即松了手跪下来行礼

给殿下请安奴才扰了殿下的安宁奴才该死

陆昭冷不丁地扫了他一眼

你的确该死

他走上前来目光落在倒在地上捂住胸口轻轻啜泣的阿姐身上

孟良娣忙不迭挡在他眼前

臣妾瞧这牡丹花色不错想挑几支嫩绿的放在殿下的书房添香

可又见这女子如此打扮以为她生了什么病便好意关心她

谁知她竟发起狠来自个把铺子掀了把臣妾吓得不轻呢

陆昭拧起眉头眼底闪过些许嫌恶

生了病还敢出来卖花也不怕传染给别人在皇城脚下引发病变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阿姐怯生生的压住帷帽道

民女……民女没病

陆昭懒得同阿姐废话抬起手动作利落地扯下了她的帷帽

一缕青丝顺着他的手指散乱开来

陆昭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阿姐红着眼眸睫毛轻轻颤抖盈在眸底的泪珠一颗颗掉落眉眼间写满了惊慌与无助

这副盈盈落泪的可怜之姿足以拨动任何一位冷酷无情男人的心弦

陆昭怔了片刻哑着嗓子道你没事吧

阿姐手忙脚乱地包紧帷帽含着泪珠跪在地上收拾残破不堪的牡丹

都是民女的错惹得良娣生气民女马上就走

陆昭本想去帮忙但碍于耳目众多只能看着阿姐抱着牡丹仓皇逃走

看客还沉浸在阿姐的美貌中不能回神

他们没注意到孟雪瑶面上血色尽褪险些瘫软在阿兄的怀里

一个比她更漂亮更年轻的女子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靠近了太子

更要命的是

这女子的容貌与她有六七分相似

哦不完完全全就是没有被大火烧伤过的她

6

阿姐没敢继续卖花她回了家刚想休息门突然被砰得一声踢开

几道高大的人影笼罩在她惊慌的脸上

又是阿兄

你们要干什么

阿姐慌慌张张地爬下床

以阿兄为首的侍卫在这间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破屋里翻箱倒柜把锅碗瓢盆砸烂一地

阿姐快急哭了本想阻拦反倒被他们拖出屋子

孟良娣戴着面纱笑吟吟地瞧着阿姐被扔到田地里

她掐住了阿姐水嫩嫩的脸蛋

真是奇怪你怎会生得与我如此相像

我爹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难不成你是他在外头生的野种

这当然不可能了

孟良娣也觉得好笑

嫩如葱管的手指戴着镶嵌宝石的护甲一下又一下地刮着阿姐的脸蛋

留下一道又一道鲜红的伤痕

小娼妇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故意扮得楚楚可怜就是为了让殿下怜惜你收了你暖床以后不必在毒日头底下讨生活

你简直是痴人说梦有我孟雪瑶在你哪怕是脱光了凑到殿下眼前殿下也不会给你半点眼色你便绝了爬床的心思吧

阿姐满脸屈辱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孟良娣冷笑着松开了手

沈桂把她的脸皮剥下来

阿兄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冰冷的刀刃贴在阿姐脸上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我奋力挡在阿姐身前

眼看着阿兄手里的匕首穿过我的魂魄快要割破阿姐的脸时一支利箭从远处射来活生生刺穿了阿兄的手腕

刹那间鲜血淋漓

阿兄吃痛地跪在地上汗珠从额角滚了下来

狗奴才谁准你干这腌臜事的

陆昭下了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猛地抬起脚踹得阿兄喷出一口血

孟良娣看清了射箭的人是他面上闪过几丝惊慌

殿下……

陆昭打断了她的话寒声道

若不是我发觉你不在府中追了过来还不知你要犯下多大的过错

阿姐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孟良娣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声音里带出一丝哭腔

过错殿下此话是何用意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下贱胚子责罚臣妾吗

陆昭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道

阿瑶从前太子府里的那些事我不与你争执可这卖牡丹花的小娘子着实无辜我与她清白得很你何必迁怒于她当真恶毒至极

他们一言一语地争吵起来

直到孟良娣痛哭出声

殿下你知不知道我的脸已经快不行了

在陆昭错愕的眼神里孟良娣哭哭啼啼地取下了面纱

我一见她的脸简直要笑掉大牙

三年前只有在明亮的阳光下我才能看出孟雪瑶的两边脸有异样

可今日天色晦暗不仅是我还有陆昭一眼便能瞧出——

孟良娣的右半边脸黄得厉害与她白皙的左脸越发显得格格不入犹如贴了一层假皮

殿下这几夜我与你同床共枕都不敢点燃烛火生怕你看见了我的脸从此厌弃我

殿下说我恶毒可曾还记得我们在冷宫时有个小太监因为殿下的出身时常折辱殿下我忍无可忍举起簪子戳死了他

是殿下安慰我不要害怕帮我料理了小太监的尸体还拉着我的手说从今往后换你来保护我

陆昭眼圈泛着红他必定是心疼极了

孟良娣唇边扬起一抹惨淡的笑意

臣妾出身卑贱又心肠歹毒本不该侍奉殿下的更不配当殿下的妻妾

早知如此臣妾应当在殿下册封太子那一夜就自戕谢罪以免给殿下带来无尽烦忧

她捡起那把匕首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陆昭顿时惊慌失措阿兄瞧见了这一幕擦掉唇边的血劝道

殿下良娣的确有些骄纵任性但她是真心待你的这一切太子府的下人都看在眼里若是良娣出了什么意外殿下以后追悔莫及……

你给我闭嘴

陆昭余怒未消薄唇抿得紧紧的

他看向阿姐

阿姐也愣愣地望着他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珠

最终陆昭下定了决心对阿姐寒声道

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7

从那之后阿姐再也不去太子府门口卖花了

她像往常一样留在家里给田地里的牡丹花松土浇水施肥

京城里不断有风言风语传来

据说陆昭和孟良娣又和好了

陆昭给孟良娣买了一株大珊瑚极其珍贵孟良娣高兴得合不拢嘴

可我这只野鬼四处飘荡比他们的耳报神更灵

我知道陆昭和孟雪瑶在府里很快又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吵

孟雪瑶气得把大珊瑚砸个粉碎一连把陆昭的半颗心都给砸碎了

倒不是为了阿姐

而是为了阿兄

外头的人都在嚼舌根当年孟良娣与太子闹别扭跳下山崖寻死是沈桂把她救上来

为此陆昭看沈桂百般不顺眼

这两天故意找他的茬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把阿兄抽得遍体鳞伤

孟良娣生性狠辣多少妄想爬上陆昭床榻的小妖精都折在了她手里

前年有个花魁陪陆昭应酬时多替他喝了两盏酒被她刮花了脸蛋自缢而亡

上个月有个宫女见陆昭劳累给他按了按肩膀被她砍了两条手臂填井

就连我阿姐也险些遭她毁容

可这毒妇偏偏对阿兄有几分怜悯

孟良娣一瞧阿兄浑身是伤当夜便与陆昭起了争执

从前嫉妒我们种牡丹种得漂亮的邻居都跑来说闲话

沈蔷你不是想要嫁入高门当贵妾吗

上次在太子府前出尽了风头这次还不见缝插针上赶着去邀宠

阿姐原本淡淡的

听到他人的冷嘲热讽眼眸一转又拾掇拾掇挑了几枝鲜红的牡丹借着月色出了门

她这次没有戴帷帽卖花的地点也不是在太子府门口而是拐了几个弯的一条小巷边

这条小巷正是陆昭每次心烦意乱摒弃侍卫独自走回府的必经之路

阿姐的牡丹才卖出两支便有垂涎美色的浪荡子找上门了

小娘子我把你的花都买了你陪我去天香楼喝杯酒

浪荡子强拉着阿姐不放还大着胆子去摸她若隐若现的胸口

突然白光一闪一把尖刀横空劈来

浪荡子惨叫一声一只血淋淋的胳膊掉在了地上

果然陆昭脸色阴沉地走过来捡起刀

带上你的脏手

浪荡子吓得一哄而散

月光照在阿姐苍白的面颊上她眼角泛红肩头抖动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当真可怜极了

陆昭喉结滚动了一下掏出手绢想擦掉她脸颊上沾的血

却被阿姐慌忙躲过颤抖着嗓音道

殿下民女不该出现在你面前的民女这就滚

话音刚落一颗泪珠仓皇地落了下来

陆昭轻轻握住了阿姐收拾铺子的手不容抗拒地盯着她含泪的眸子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阿姐逃跑了

从此往后陆昭晚间出宫都会有意经过这条小路

他把自己说过下次见面就要杀阿姐的狠话当个屁给放了

每个夜晚陆昭都会帮阿姐守着铺子护她周全

陪着阿姐卖完所有的牡丹他便会买走最后一支

月光笼罩着阿姐瓷白如玉的脸颊那张脸上干干净净柔美皎洁看不见半点疤痕

她折下一枝牡丹放在鼻间轻嗅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

陆昭时常看阿姐看得痴了

他在想什么呢

是从阿姐的眉眼间看到了当年在冷宫陪伴自己的那个年轻鲜活的孟雪瑶

还是暗暗希望孟良娣同阿姐一般乖巧懂事不争不抢默默感恩着他的护佑

无论他心里百转千回的是什么

我和阿姐都没有兴趣

因为孟良娣很快便会发觉摆在陆昭书桌上那些每夜都不同的牡丹花了

8

这个夜晚陆昭没有见到阿姐在小路边卖花的身影

他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快马扬鞭地赶去了我们住的破屋

一脚踹开大门陆昭便眼睁睁地看见阿兄将阿姐摁在床上

阿兄左手举起的匕首滴着血而阿姐的右脸划开一道血痕印在白皙的脸颊上甚是可怖

阿姐看清楚来人是陆昭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殿下孟良娣要剥去我的脸皮去治她脸上的伤

陆昭怒不可遏拎起阿兄的衣襟沙包大的拳头往他脸上砸去

你这狗东西谁允许你动我的女人

阿兄不敢反抗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出血来

殿下孟良娣一直在等着你回家……

他语气很平稳却让陆昭越发火冒三丈

你倒是比我还关心我的良娣

阿兄垂下双眸眸底浮动着复杂的情愫

孟良娣的脸快要不行了殿下良娣曾经在冷宫陪伴了你数年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卖花的低贱农女舍弃真心爱慕你的良娣吗

陆昭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便把阿兄轰出门外

阿姐伏在床上抽泣了一会

突然抬起脸直勾勾地望着陆昭

殿下民女无意让殿下与良娣起争执良娣若是想要民女的脸民女愿意双手奉上

阿姐捡起阿兄掉落的匕首两眼泪汪汪的正要往脸上割去

住手

陆昭一记手刀便打掉了匕首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命是属于我的我不准你死你便不能死

他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阿姐的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眸底既是惊惧又是缱绻

陆昭盯着她殷红的唇瓣一股怜香惜玉的心思油然而生低头吻了上去

吻得很霸道很凶像是要将她的身子骨揉进身体里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阿姐与陆昭唇齿交缠间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

跟着我好吗

陆昭嗓子喑哑将柔弱的阿姐抱上了床

窗外飘起丝丝细雨我守在门外那些娇艳欲滴的牡丹花被雨水浇灌又笼罩一层朦胧的雨雾越发有种欲说还休的韵味

我鼻头酸得厉害不知为何特别想哭但是又为阿姐感到高兴

因为这一日阿姐实在是等得太久太不容易了

雪白床单的一抹血实在红得刺眼

陆昭闭了闭眼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便问

你叫什么名字

阿姐双眸亮晶晶的

我叫沈云瑶家人都爱唤我阿瑶

陆昭喃喃道阿瑶原来你也叫阿瑶

她继续编织着谎言

说自己本是富商之女家中遭变才沦落到当街卖花的地步

陆昭看见阿姐压箱底的珠宝首饰百蝶穿花裙

把玩着阿姐用牛乳滋润出的纤纤玉指轻易地相信了

殿下我好怕孟良娣身边的那个侍卫他每次见了我都好像要杀了我一般

陆昭瞧着她乖巧如猫的模样受用得很

不过把我从死人堆背出来又救了阿瑶让他做了侍卫还不够敢对我的家事指手画脚

你放心有我在我绝不让这个狗东西伤害你分毫

9

阿姐以沈充仪的身份进太子府的那一日

孟雪瑶把整个府邸闹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陆昭记挂着孟良娣

即便真的对阿姐动了心也不愿封第二个良娣而是封阿姐为低几等的充仪

可孟雪瑶不管她深刻地察觉到了这张与她极为相似的容貌背后可怕的危机感

她怕极了

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里都是阿姐温顺的眉眼还有阿姐从她身边将太子抢走的场景

惊醒后想要陆昭像往常一般哄着她可伸手一摸被窝的另一半冷冰冰的

陆昭去哪了

自然是躺在阿姐的床上陪阿姐说体己话了

孟雪瑶冒着大雨赶去了阿姐住的小院颤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长剑

她不顾阿兄的劝阻眼眸通红充斥着杀意

她算什么东西当街卖花的娼妇敢与我争夺殿下恩宠我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只是孟雪瑶隔着窗户望去

看到的是陆昭拥抱着阿姐一声一声地唤着——

阿瑶阿瑶

孟雪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陆昭你疯了她只是个赝品我才是你真心爱着的女人

你怎可用我的乳名去唤这种下贱胚子

陆昭把簌簌发抖的阿姐护在身后面无表情地夺走她的剑命令侍卫将她送回自己房里

你不许再进沈充仪的院子

他又扫了阿兄一眼眼神阴森森的

你也不准靠近沈充仪半步否则我立刻宰了你

我的魂魄飘在半空中静静观赏着这一场闹剧

赝品吗

孟雪瑶的右脸越发诡异连珍珠粉都压不住

谁家赝品光洁无暇谁家真品反而存在诸多瑕疵

真是可笑

陆昭从前将孟良娣捧在掌心疼爱宠得她在太子府里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阿姐俨然成了陆昭的新宠隐隐有与孟良娣分庭抗礼之势

孟雪瑶越是闹腾得厉害咄咄逼人

我的阿姐越是温柔体贴不争不抢做陆昭最乖巧的枕边人

相似的两张脸完全不同的性子陆昭会更宠幸谁这不明摆着吗

连下人都说起闲话

沈充仪瞧着与孟良娣长得像但是漂亮多了到底年轻了七八岁

小声些从前孟良娣的脸受伤太子剥了她人的脸皮给她治脸小心下一个剥的就是你

孟雪瑶淋了一夜的雨又被陆昭训斥回去便发起高烧浑身滚烫

阿兄不舍昼夜地在她床前照顾给她熬药帮她擦汗

而陆昭压根没过来看她一眼

孟雪瑶满眼失落地问

殿下是不是厌弃我了

阿兄沉默了一会握住了她发烫的手

良娣我对你是真心的

孟雪瑶脸色剧变有些失控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沈桂我和你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阿兄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垂着头说

良娣无论这卖花女多有手段她都代替不了你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那一段在冷宫捱过的艰难岁月陪伴在殿下身边的人是你不是她

孟雪瑶把汤药喝干净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你帮我去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10

孟雪瑶让阿兄送给陆昭的东西很简单

一支被血锈了的簪子

正是她在冷宫时为了保护他用来杀死太监的那支

陆昭一时触动情肠没想到过了这些年孟良娣还留着

我还记得当时阿瑶害怕极了是我安慰她别怕挖了个大坑把尸体埋了

这是他们作为共犯之间的秘密也是他们在冷宫互相依靠的最好见证

往事如潮水般一幕幕涌上心头陆昭握紧了那支簪子

等孟雪瑶再次睁开眼声音嘶哑着要水喝时触摸到的是陆昭的手

他的手背覆盖着她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心疼

病得这么严重还不让我叫太医

听到陆昭久违的声音孟雪瑶感慨地落下泪

殿下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短短几日太子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进府还没三个月的沈充仪失宠了

陆昭时而亲口帮孟良娣尝汤药时而亲手为孟良娣描眉妆扮

他已经有很久没去沈充仪的院子

对于孟雪瑶而言重新夺回陆昭的心实在易如反掌

她沾沾自喜的同时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阿姐的脸证明自己在陆昭心中不可逾越的地位

从前多少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都争不过我被落了胎打入冷宫

你一个卖花的小娼妇爬上殿下的床榻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里

孟雪瑶带着大批丫鬟婆子闯入阿姐的院子指着外面的那口池塘说

时常听到殿下夸奖妹妹人美心善我前几天不小心丢了一对珍珠耳环多半是在池子里你去给我捞上来

京城已经入冬了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池水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孟雪瑶一脸威胁地望着阿姐

是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

有个腰宽体胖的婆子挽起了袖子阿姐哆嗦了一下认命地跳进了池子里

咔嚓一声是破冰的声音

阿姐弯下腰大半个身子沉入池水里寻找

身上的衣裙被冰冷的池水浸湿包裹着瘦小的身体骨头渗出难忍的刺痛感

阿姐冻得嘴唇发白浑身摇摇晃晃的好几次摔倒了强撑着站起来将手插入污泥里继续找那对耳环

孟雪瑶总算出了口气突然瞥见门口的身影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殿下你怎么提早下朝了

陆昭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阿姐身上额间青筋暴起

这是在做什么

阿姐将湿漉漉的发丝挽到耳后一双颤抖的小手里捧着两只珍珠耳环

孟良娣的耳环不见了我已经找到了

她苍白的脸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蝶翼般的睫毛上结着冰霜仿佛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陆昭快要不能呼吸了每一丝眼神都写满了怜爱

殿下别怪孟良娣都是臣妾不好……

话音未落下腹传来剧烈的疼痛感阿姐蹙紧眉头身子不断往下坠